文章来源： 隋风｜短史记（ID: tengxun_lishi）
动画片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上映后，广受好评。
观影之余，笔者查阅了有关哪吒的历史，然后发现，作为一个神话人物，哪吒竟然有 " 故里 "。更有意思的是，不只哪吒，女娲、盘古、观音、孙悟空、嫦娥……这些虚构的神仙们，都有一个乃至几个 " 故里 "。
哪吒在四川江油闹海
江油 " 文史资料委员会 "，很有自信地把哪吒列为了自己的 " 乡贤 "。
理由是江油有很多与哪吒相关的 " 遗迹 " 和 " 民俗 "。
据说，江油不但有城塘关（谐音 " 陈塘关 "，小说中李靖当总兵的地方）、翠屏山（小说中 " 哪吒行宫 " 所在地）、乾元山金光洞（小说中哪吒师父太乙真人修炼的洞府），还有李靖拴马桩、太乙真人炼丹炉、哪吒肉身坟……
据说，江油的道观，每年都会举行 " 哪吒真人法会 " 与 " 抢哪吒童子 " 活动。
据说，江油的百姓相信中药附子是 " 太乙真人与哪吒父子 " 所赐，原名 " 父子药 "，后来发现搞错了，才改名 " 附子药 "。
……
为了把这些据说变成史实，变成早于《封神演义》的存在，他们很认真地弄出了一本著作。
就是下面这本《哪吒故里江油》，江油文史资料第 19 辑。
可惜的是，他们只找到两条早于《封神演义》的资料。
一条是五代人杜光庭说，太乙真人曾在乾元山修炼。
另一条是嘉靖时人叶松，在一篇乾元山游记中称，太乙真人住在碧云宫。
"相传哪吒在九湾河，将东海龙王之子打死抽筋扔在河里后，脊骨变成巨石，今武都镇涪江大河湾的龙骨石，枯水季节历历在目，当地还有‘太子石’，其名称从古沿用至今。考古学家还在武都九湾河里发现大量燕儿化石和节甲鱼化石，这些海洋生物化石，充分证实了这里过去确是一片汪洋大海。"
进而，他们断言：
" ……江油的有关传说决不是附会《封神演义》而来，其流传当远远早于《封神演义》成书，而《封神演义》的作者究竟是谁、是否是江油人到无关宏旨，作《封神演义》时将采集到的江油民间传说写入书中，倒是十分可能的。" ①
当然，哪吒是一位出自佛教的 " 进口神仙 " 这一点，《哪吒故里江油》一书是绝口不提的。
作为佛教的护法神，哪吒直到南宋时期才开始中国化，成为李靖之子。哪吒成为道教神，则完全是明代《西游记》与《封神演义》重新塑造的结果。②
对执着于证成哪吒故里在江油的 " 研究者 " 们而言，上述史实是不存在的。
按照他们的逻辑，江油地区自古崇奉道教，可证当地自古就有 " 哪吒信仰 "；九湾河地区曾是海洋，可证哪吒过去曾在江油 " 闹海 " ——尽管四川盆地曾是海洋，乃是数亿年前的事情，不可能在人类记忆里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忆。
当然，江油也有自己的竞争对手。河南西峡、天津陈塘庄、四川宜宾……都在争夺 " 哪吒故里 " 的名号。
孙悟空兄弟之墓
哪吒的老朋友孙悟空，至少有 5 个 " 老家 "。
在《西游记》里，孙悟空的祖籍是所谓 " 东胜神州 " 的 " 傲来国 "，一个子虚乌有的地方。
但这并不妨碍江苏连云港、山西娄烦、陕西泾阳、甘肃安西与福建顺昌，各举理由，自称 " 孙悟空故里 "" 大圣故里 "" 猴王故里 " ……
连云港自称 " 大圣故里 " 的理由是：吴承恩的老家淮安，距离连云港境内的云台山只有 100 公里，云台山四面环海，有 " 七十二洞 "" 南天门 " 等地名，是花果山的原型。
山西娄烦为建设 " 孙大圣故里 "，专门开过研讨会。
" 专家 " 们在会上给出的理由是：娄烦古代曾是皇家的 " 御马监 "。还有 " 学者 " 认为：
" 孙大圣人物原型有可能是山西娄烦县的古代农民起义领袖孙大廷。" ③
陕西泾阳的一个村子里建有一座 400 多年历史的 " 悟空庙 "，这个 " 悟空 "（原名车奉朝）是一名唐代僧人，也曾往印度取经，事迹见于《大唐西域记》和《悟空入竺记》。当地的 " 研究者 " 认为，这位悟空禅师就是《西游记》里孙悟空的原型。
由此，泾阳也自称 " 悟空故里 "。
甘肃安西是玄奘弟子石磐陀的故乡。" 学者 " 们宣称，此人正是孙悟空的原型，敦煌壁画《玄奘取经图》中一位尖嘴猴腮的胡人，很可能是石磐陀。
所以，安西也成了虚构人物孙悟空的 " 故乡 "。
福建顺昌，则宣称在宝山发现了一座 " 双圣墓 "，里面有两块墓碑，分别写着 " 齐天大圣神位 " 和 " 通天大圣神位 "。于是，这里成了 " 孙悟空兄弟合葬墓 "。有 " 研究者 " 煞有介事地推测称：
" 很久很久以前，在顺昌境内，就有人凭借宝山造反的传说。而齐天大圣孙悟空，就是造反的代表。因此不能排除造反人的坟墓葬在宝山后，怕被破坏就在坟墓上立了‘通天大圣’、‘齐天大圣’的墓碑以掩人耳目的可能。" ④
神仙们个个都有 " 故里 "
在《西游记》中经常关照孙悟空的观音，" 故里 " 也不少。
四川遂宁自称 " 中国观音文化之乡 "，理由是当地以前是古代 " 妙庄国 " 所在，而妙庄国王的三公主妙善，就是观音。
当然，他们也注意到了观音是从印度传来的，要给她找一个 " 中国故里 "，必须规避这一点。
规避的办法是将观音拆分成两份：
" ……印度观音的原形是马，中国观音的原形是人。印度观音是来自神话归于神化的宗教神，中国观音是来自人间归于民间的人格神。" ⑤
如此，就不妨碍遂宁成为 " 观音故里 " 了。
河南平顶山也自称 " 观音之乡 "。
与 " 哪吒故里 " 的确定逻辑一样，平顶山的相关 " 研究者 " 认为，当地香山寺方圆百里内，" 流传着很多有关观音信仰的民间故事传说，及一些有关观音信仰的习俗、节庆、庙会和村镇命名 "，都是 " 观音菩萨证道香山的口碑资料 "。⑥
所以，观音的故乡就在平顶山。
新疆昌吉，也强调自己是 " 观音故里 "。2010 年，昌吉 " 观音故里 " 项目的一位负责人如此对记者说：
" 我们所举证的，是妙善在成为观音之前，作为人的时候，观音出生和生长地在昌吉，所以我们强调的是我们这里是妙善老家。而遂宁不一样，妙善由于战乱迁移去了现在的遂宁，并在那里修道参禅，成了观音菩萨。" ⑦
如此 " 共享故里 " 之后，两地签订了文化旅游合作协议，决定联手打造 " 昌吉—遂宁 " 观音文化旅游项目。
其实，所谓 " 观音的原型妙善公主 "，不见于佛教典籍，只在中国民间流传。这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典型案例，即：在观音信仰兴盛的唐宋时期，人们塑造了一个生于中国，且行事符合中国价值观的 " 妙善公主 "，来作为观音的俗家原型。⑧
不独哪吒、孙悟空与观音，中国的知名神话人物，个个都有故里，而且都有好几处故里。
比如：
以 " 娲皇故里 "" 女娲故里 " 等为名的地方，至少包括：陕西平利、河北省涉县、甘肃秦安、山西泽州和河南西华。他们各有理由，或者是史籍上只言片语的提及，或是 " 女娲庙 "、" 女娲宫 "" 女娲氏之故墟 "" 女娲氏炼石处 " 等遗迹。⑨
嫦娥 " 故里 " 之多，超过了哪吒、孙悟空、观音、女娲。
目前已加入到 " 嫦娥故里 " 争夺战的至少有：江西宜春、江苏扬州、江苏射阳、山东日照、山东潍坊、河南新密、湖北咸宁和湖南岳阳。新密、宜春、新密等地的 " 研究者 " 认为，嫦娥在他们那里 " 奔月 "；日照则号称发现了后羿、嫦娥的墓。⑩
盘古、猪八戒、吕洞宾、何仙姑……他们的情况，也大体相似。
以上种种，大体都是为了所谓的 " 文化旅游 "；以上种种，也都直观地显示所谓的 " 文化旅游 " 是多么地没有文化。
注释
①政协四川省江油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：《哪吒故里江油》（江油市文史资料第十九辑），2004 年。
②刘文刚 ：《哪吒神形象演化考论》，《宗教学研究》2009 年第 3 期。
③冯新生：《山西娄烦建 " 孙悟空故里风景区 " 引发争议》，《中国文化报》2010 年 7 月 6 日。
④《早报记者两省三地追寻 " 孙悟空原型 "》，《东南早报》2005 年 1 月 23 日。
⑤刘辉：《中国观音与人文遂宁》，巴蜀书社 2011 年。
⑥袁桂娥：《香山大悲菩萨传碑与观音证道地》，《文史知识》2010 年第 1 期。
⑦《三地争夺 " 观音故里 " 学者称必须经专家证明》，人民网 2010 年 7 月 23 日。
⑧周秋良：《论中国化观音本生故事的形成》，《中南大学学报（社会科学版）》2009 年第 1 期。
⑨武兵：《冀甘晋豫陕五省多地争 " 女娲故里 " 狼烟翻滚》， 《中国地名》2012 年第 8 期。
⑩朱艳丽：《嫦娥故里之江西宜春、江苏扬州、山东日照、河南新密，何地能胜出》，《中国地名》2004 年第 6 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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